那山,那水,那如烟往事
老家的村叫坪冲村,老家的组叫坪冲组。老家东面有口水库,叫坪冲水库。所谓冲,指地处偏僻狭窄的峡谷中的村庄,而坪则是开阔平地。坪与冲字义相反,而它的组合却正好形象的诠释老家的地形地貌特征。
老家地处东南走向一字长蛇形名龙形山的山峰与西北走向连绵群山之间的峡谷之中。谷底宽度约百几十米,所以为冲。然西北面距离山脚高度约五六十米的山腰处是大片的天然坪地。坪地北面有座旧时远近闻名的老宅,叫坪冲大屋。听父亲说过,它有三四百多年的历史。现已被拆除,踪迹难寻了。
童年时候,我常去里面玩,记忆犹新。虽历经三四百年风雨,又经“破四旧”的洗礼,老宅大厅尚存骨架。大厅足有四五百平方,中间十二根八十公分粗十余米高的大理石廊柱巍然矗立,支撑屋顶巨大的人字屋架。大厅明亮宽敞,屋顶雕梁画栋。门口两侧各蹲一只威武霸气的石狮子。门外还残存的围墙底部长方形大理石墙砖上的精美的花卉雕饰,显露它昔日的壮丽与辉煌。
大门坐西南朝东北,左侧依山而建,背面正对西面最高峰呆雁山的主峰,右后方至正前方,空旷开阔,山腰至谷底全是被开垦的梯田,右前方则是烟波浩渺的大水库。
大屋的左前方,有口池塘,叫下新塘。池塘很大,水面有五亩左右,池水很深,最深处有十几米。堤坝内侧有一排杨柳,还有两颗垂柳。树龄都至少百年以上,很多都空心了。所以,我怀疑应是“下深塘”?柳树匍匐水面横向生长,有的树枝几乎贴近水面。而垂柳细长嫩绿的枝条,垂至水面,轻柔而婆娑,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小时候,我们很多小朋友一起在池塘里游泳。池塘里有很多田螺和蚌壳,一会的功夫可以摸一大桶呢。我们常常,爬到几米高柳树之巅,噗通噗通跳水比赛。
人到中年,回到那古柳树下,回首童年往事,不胜唏嘘——
小的时候,
一群玩童,
光着屁股,
立在池边古柳树上,
山呼“万岁”!
一齐栽入碧波里。
如今呢,
昔日的小树已绿荫如盖,
昔日的玩童又生出一群群玩童,
抬头仰视那曾经爬上跳下的高高的柳树,
已经心生怯意!
望着薄雾浮起的水面,
我心茫然。。。。。
池塘南端一条水渠,经年川流不息,沿着山腰,绕过坪冲大屋向西,穿过梯田,到达龙形山南端叫止雁坡的山脚下,折而向东,最终流入水库。中途灌溉全组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稻田。
风水先生说:此地左青龙,右白虎,前玄武,后朱雀,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此地必出贵人!
也许被他蒙对了。此宅主人的确曾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刘姓大财主,始建于十六世纪康熙年间,家大业大,至清末达到鼎盛。中有晋士,官至七县巡查。因而更加财大气粗,威压一方。
水库是解放后修筑的。过去以如今的水库堤坝为隔,上方大片田地是这刘族大户的。据说那年代,如果下方村民的牛羊不小心跑到上面来,被上方的刘族人逮到,可以当野物任意宰杀吃掉,下方村民敢怒不敢言。而当上方的牛羊跑到下方,糟蹋下方的田地菜园,下方村民则必须将牛羊护好喂饱,小心翼翼送还给上方刘族大户。可见那时贫富等级之森严!如今虽也有街痞村霸,恃强凌弱,但比起那时的刘族大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厅两侧共有三四十间房间。青砖青瓦,古色古香。屋顶二龙戏珠,屋脊两端皆燕尾卷翘。土改时分配给了十来户村民居住。而宅子的原主人只剩下一个孤寡老头。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本来是上了枪毙的册子,因为他懂医术,给当时土改领导的家人治玩症,并治好了,救了一命。所以,在临刑前的晚上被解救了回来。他年纪老,辈分高,我父亲都要称他太爷,为人还谦和,队里照顾他,批斗大会上也极少让他上台。还给他吃了五保,安排他住在大厅后一间小房子里。平时帮队里晒晒谷子,看守仓库。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接连几天大便拉不出,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济于事。我父母想尽所有办法,甚至用手去扣都扣不出来。涨得我跺脚大哭不止。幸好那天地主老爷来我家闲坐,见此情形,给了我父母一个秘方。其实挺简单,就是给我喝了一调羹生茶油。约半个小时,一条“黄龙”狂泄而下。全家对他感激不尽。
父亲任村支书时,本打算向政府将坪冲大屋申请为历史文物,但十余户村民安置问题,意见很难统一,只好作罢。要不然,如今四百多年历史的名胜古迹,加上老家山青水秀,得天独厚的环境,或许成为旅游胜地了呢。
过去,老家的人集中在两处:一处是坪冲大屋;另一处是对面龙形山脚下的同堂大屋,也住有十来户人家。到父辈时,人口爆增,就从老屋里搬出来,另选址建房。我父亲就是从同堂大屋里搬出,在对面山腰的中部建了新房。十年后又建了一栋,在原队里的晒谷大坪后方。后来相继有其他乡亲一路向西建了新房。而对面的也沿着龙形山山脚一路向南至止雁坡建了好多新房。两排房屋隔垄相望,相距四五百米。虽然是冲,但视野开阔宽敞。故以“坪冲”命名,是相当的贴切。我寻思,取名的老祖宗,不是饱学大儒,也至少是喝过不少墨水的秀才吧。
不但如此,给老家的山取的名字也很具有想象力,基本都以动物形象或习性命名。
老家地势西高东低。水库在村的东面,堤坝在水库之东。堤坝左边鹅形山,右边龙形山,在堤坝处形成喇叭形的峡谷,峡谷最窄处不过三四十米。堤坝之上原是我队的稻田菜园,菜园上边,有口古井。井的出水量奇大,水库的水相当部分来源于这龙头井的井水。
记得,有一年大旱,连续大半年没有下过雨。正直秋季稻子生长灌浆急需水份之时,水库的水已经见底了。水库下方村庄的稻子都干枯了。但龙头井的泉水依旧奔涌不息。我们组山多水资源丰富,大小六口池塘,都可以灌溉稻田,除非极旱年成,一般不缺水的。但那年因为干旱太久,池塘里的水也不够用了。于是在龙头井下方筑堤将井水拦下,晚上储存一晚,第二天用口径120毫米的抽水机可以抽一整天,可以想象井的出水量有多大。
水库畜满水后,将龙头井淹没,由东向西,延伸至中腹部,达到同堂大屋的正前方。几乎将我队峡谷内地势较低较平坦的肥沃田地全部淹没,占我队稻田总面积一半。剩下基本全是梯田。依物权法,水库该属我队所有。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扬社会主义公有制大公无私的雷锋精神,不但不曾要半点补偿,水库划归大队所有。而主要并直接受惠的自然是水库下方的村庄。也许天道轮回罢,旧社会几百年里,水库下方的牛羊误跑到上方被宰杀吃了不少委屈,解放后在政府的感召下,上方出让大片的良田成了下方的畜水水库。可算是安慰补偿吧。
然而,世事难料!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农村青壮年大部分出去打工,有田没人种,况且种田亏本。辛苦一年,抵不过在外打零工一天。农民手中的田地,反而成了烫手山芋:种吧,没劳力,还亏本。不种吧,村镇逮到要被罚。修了水库,淹没田地,倒帮了大忙,省去了多少麻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况且,有了水库,给老家光景增色,山青加上水秀,才更完美,才有灵性,才有神韵啊!
还记得初中时候,有个成语——青山绿水,当时很不解:树是绿的,水是清的,应该是绿山青水才是啊?问老师,老师顿时语塞。现在也许还有人有此疑问吧?
不信?朋友,来我坪冲看看吧。